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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人家族和藏经阁 王振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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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0-08-22 00:49:28
天津市河西区徽州道29号,人民公园的东南隅,有一个约二百平方米的小院,径荒阶绿,铁门长扃。在小院的正中,有一座飞檐翘角的传统建筑——藏经阁。这里就是天津著名的延古堂李氏藏书楼。在近代的天津,虽然并不缺乏具有全国影响的藏书大家和名家,但他们大多是寓居津门而籍贯别属,如江安傅氏(增湘)、德化李氏(盛铎)、沔阳卢氏(弼)、长洲章氏(钰)、金华胡氏(宗楙)、至德周氏(叔弢)、武进陶氏(湘)等。当时,真正着籍天津的土著藏书家屈指可数,因此延古堂李氏在天津藏书史上也就有了特殊意义。
 
 
延古堂李氏是“天津八大家”之一。据清宣统元年(1909)纂成的《延古堂李氏族谱》(1935年铅印出版)记载,李氏原籍江苏昆山县(今上海市昆山区)礼贤村,始迁祖名叫李大纶。他康熙年间来到天津访友,遂在城里置产落户,家族逐渐繁衍兴盛。李氏一族乐善好施,事迹在天津邑志中多有记载,但使李家获得“善人”之称的,则是李大纶的六世孙李春城。
 
李春城(1826—1872),字筑香,清咸丰元年(1851)举孝廉方正。他早年居官十余载,然后归里专营盐业,乃成津门巨富。李春城热心公益,参与创设寄生所、御寒社、义塾等慈善机构,又对庙宇大事布施,每年冬季均施衣舍粥,接济贫寒之家和来津难民,由此赢得了“李善人”之称号。李家在津的最早居所,在老城北门里户部街,李春城一支则住东门里冰窖胡同,清末创编的《天津地理买卖杂字》,因而有“高台阶,华家门,冰窖胡同李善人”的说法。
 
李氏家族的堂号称作延古堂,迁津以来书香继世,代有雅士。李大纶之父李京琦,著有《延古斋诗存》,被梅成栋录入《津门诗钞》。李氏的延古堂堂号,就是从延古斋衍化而来。李大纶寓居津门时,其家已有延古堂藏书楼。其后,李氏藏书累世均有增益,最终建起藏经阁以贮之。藏(zàng)经阁,本是寺观贮藏宗教典籍之所,李氏则略仿其意,将藏(zàng)经阁变成藏(cáng)经阁,成为家族的藏书楼。
 
藏经阁所在的人民公园本名荣园。据民国年间宋蕴璞纂辑的《天津志略》载,荣园始建于清同治二年(1863),是李氏的私家园林,民间俗称李善人花园,文人墨客则习惯叫它李园。据《藏经阁修缮记》载,此阁建成于清光绪十二年(1886),占地面积150.51平方米,建筑面积191.65平方米,全高14.2米。阁分三层,中层为藏书之地,四周环以外廊,可以尽览园中风光。《荣庆日记》丙辰年(1916)三月十一日记“李园之游”曰:“桃花烂漫,柳色青葱,始在西边园亭,继在东边书楼久赏。”这里说的书楼,就是藏经阁。荣庆还赋诗记游云:“满目桃花客倚楼,青松如幕柳丝柔。今年春晚春常在,次第寻芳直到秋。”
 
 
李春城有四个儿子:李士铭、李士鉁、李士钰、李士錡。其中李士铭、李士鉁以科举出仕,长期在外游宦,家族产业主要由李士钰打理。清末民初之时,李氏家族适时投资于保险、银行、矿山、机器、纺织等业,加上李士钰、李赞臣(李士錡之子)叔侄长期担任长芦盐纲公所纲总,李氏家族的资财文运盛极一时。
 
清光绪三十四年(1908),李士钰与孙多森创立北洋水火保险股份公司并任总理,李氏家族开始涉足近代企业。宣统二年(1910),李士钰与马振宪筹股创立津浦殖业银行,由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李士鉁出面,禀报度支部和农工商部注册。其后,李氏家族又投资于斋堂煤矿、华新纺织公司等处。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,李氏家族的实业和财势也达到鼎盛。
 
李家的宅院,坐落在天津东门里,大门外悬有“太史第”匾额,门洞里又有“孝廉方正”匾额。共有八个大四合院,每院均为北正房五大间,南倒座五大间,东西厢房各三间,雕梁画栋,装饰富丽。另有门房、账房、轿房、马号等,还有后花园一所。李善人家的大门口,平时有两名绅商保卫局的士兵荷枪守卫,门禁极严。
 
李家不但经营盐务创办实业,还在天津广置房地产。据不完全统计,李家盛时在河北大经路、天纬路、地纬路有房470多间;在河东华安大街、地藏庵及南开区草厂庵、丁公祠小马路有房100多间;在老城厢北马路、东马路及英租界香港路(今睦南道)、达文波路(今建设路)、董事道(今曲阜道)有房400多间;在南楼五村有房200多间。总计李家在津房产在1200间以上。
 
不过,李氏家族的这种风光只维持了大约十年,就迅速地走向下坡。1916年袁世凯死后军阀混战,奉系军阀垂涎李氏资财,多次敲诈勒索未遂。1924年,李氏家族为了躲避祸端,举家迁往英法租界散居。而李家的经济窘境,并未因为迁居而有所好转——盐利日见枯竭,实业无可施展,家业只能勉强维持。
 
1926年,李春城之孙“宝”字辈兄弟十人,经过商议正式析产分家。至1928年,又发生了“五纲总事件”,此时李氏家族的代表人物——长芦盐纲公所纲总李赞臣等五人,被天津市公安局突然逮捕,虽经多方营救李赞臣最终被释,但仍使李氏家族元气大伤。1937年天津沦陷后,长芦盐务停办,殖业银行被封,斋堂煤矿不仅折本,还欠下许多外债,此时李氏家族只能靠卖地售房应对。1945年抗战胜利后,通货膨胀,物资匮乏,李氏家族的辉煌也渐归于风流云散。
 
 
李氏家族的文运之昌和藏书之盛,是由李士铭和李士鉁兄弟缔造的。
 
李士铭(1849—1925),字子香,一字伯新,李春城长子。光绪二年(1876)中举人,援例为户部候补郎中,云南司行走。清宣统改元,他在天津筹备立宪,创设宪政协议会并出任会长,又为顺直咨议局议员。李士铭精于医学,集藏医书一千余种,编有《历代名医列传》,又著《国朝名儒学案》等。1925年11月16日辞世。国家图书馆藏有《李士铭墓志》,柯劭忞撰文,华世奎正书,夏寿田篆盖。
 
李士鉁(1851—1926),字嗣香,一字仲儒,别署沽上逸民,李春城次子。他与兄长李士铭同为光绪二年(1876)举人,光绪三年(1877)连捷中进士,为翰林院庶吉士,授职编修,又转翰林院侍读学士,历充文渊阁校理、武英殿提调、国史馆纂修等。曾任湖南乡试正考官。
 
民国建立之后,李士鉁绝意仕进,专心研究周易和佛经,相关著作传世颇多,主要有《周易注》二卷、《关帝事实考信录》四卷、《三昧录》八卷、《慈航普度内编》四卷、《慈航普度外编》四卷、《金刚经解义》一卷、《楞严经解义》十卷、《维摩诂经解义》四卷。另有《字训》四卷、《张公建祠志》一册、《御览集》四卷、《课艺集》四卷。
 
李士铭、李士鉁兄弟性耽读书。他们凭借雄厚的家资,大力搜求古籍善本,最终奠定了延古堂在天津藏书史上的特殊地位。他们购书不惜高价,因此书贾趋之若鹜。著名学者伦明在《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》中说:“滨海居盐李士珍(当为鉁),搜书吴越运京津。双江二马传文苑,岂若闾阎颂善人。”“双江”是指寓居淮扬的徽州盐商江春、江昉兄弟,二人均有诗集行世;“二马”是指寓居扬州的徽州盐商马曰琯、马曰璐兄弟,二人的小玲珑山馆以藏书之富、刻书之精著称于世。伦明将李士铭、李士鉁与文坛驰名的双江、二马并提,足见李氏延古堂藏书之巨大影响。
 
伦明在诗后小注中说:“天津盐商李世珍(当为李士鉁),人皆称以善人,未稔其实也。喜积书,京津书客争趋之。尝收得上海徐氏积学斋、四明卢氏抱经楼书之一部。士珍殁,其子以所有归北平图书馆,得值六万金。中多明钞、明刻本及其他精刻本,宋本项安世《周易玩辞》最佳。”除了卢址抱经楼、徐乃昌积学楼的藏书之外,李士铭、李士鉁兄弟还购得部分聊城杨氏海源阁散佚之书,加上“京津书客争趋之”,终至卷轴充栋,琳琅满架。
 
天津学者高凌雯在《志余随笔》中记李氏藏书云:“其所著录有宋元版百余种,明抄本二百余种,收藏之富,为北省之冠。”高凌雯所说的著录,指的应该是《延古堂李氏藏书目》,此目著录古籍四千余部,其中以明清刻本为主,也有少量明抄本。
 
 
延古堂李氏之书多贮存在荣园之藏经阁。1926年,随着李士铭、李士鉁相继故去以及阖族析产,这些藏书也分存各处并逐渐散出。1930年,由李士鉁之子李宝训(字典臣)经手,延古堂部分藏书被以六万元的价格售给北平图书馆。也是在1930年,李宝训又向南开大学木斋图书馆捐赠书籍、碑帖350箱,由范九峰编写了《天津延古堂李氏旧藏书目》(油印本二册),收书近五千种,计六万余册。
 
著名天津学者阎道生,在1927年8月2日的日记中,记录了延古堂藏书大规模散出前的最后遗影:“同郭铸三、石毓芝访李子扬于李氏荣园……园广有三四顷,树木参天。内有苇塘,广五十亩,曰西湖,源出海河。有湖心亭、天妃庙、藏经阁藏书楼(闻李氏近亦不言及书),内储图书甚富。刘渭臣云:商馆欲以二十万元购之。园主人赠《集良方》一本。”
 
今存国家图书馆的延古堂藏书,以王重民《中国善本书提要》记载最为集中,正集62种、补编29种,总计91种。其中最善者,就是伦明所言宋刻本《周易玩辞》。王重民先生评云:“是书今惟有通志堂刻本,通志堂本翻元大德本。余持校通志堂本数页,见其差误甚多,益知此本之善。”此外,王重民著录的延古堂藏书佳本还有:明万历刻本《毛诗古音考》、明万历刻本《晏子春秋》、明万历刻本《秘册汇函》、明嘉靖刻本《楚史梼杌》等。延古堂藏书中,还有清代著名藏书家吴翌凤抄本方志数种,包括宋凌万顷、边宝撰《玉峰志》三卷《续志》一卷,元杨譓撰《昆山郡志》六卷,明王宾撰《虎丘山志》一卷等。吴氏之抄本有董其昌书风,量大质精,被藏家珍若拱璧。
 
延古堂藏书,还有少量存于台湾,散见在《“国家图书馆”善本书志初稿》等目录之中,包括宋刻本《西山先生真文忠公读书记》、明初刻本《说苑》、明成化覆宋本《朱子语类》等。当代著名藏书家韦力,也在各地拍卖会和天津旧书店看到过延古堂旧藏。延古堂的藏书印鉴,最常见的是“延古堂李氏珍藏”,其他还有“延古斋”“身行万里半天下”等。
 
延古堂捐给南开大学木斋图书馆的书籍和碑帖,在1937年7月29日日军轰炸南开大学时化为灰烬。据《天津延古堂李氏旧藏书目》著录,这批藏书包括经部546种、史部964种、子部847种、集部1882种、丛部487种,另附未编残本14种、碑帖88种,总计4828种。这批藏书刊印时代自明代至民国,除了少量明刻本,以清刻本为大宗,另有活字本、石印本、铅印本和抄本等。
 
关于延古堂藏书的目录,除前面述及的《延古堂李氏藏书目》《天津延古堂李氏旧藏书目》,天津图书馆还藏有《延古堂藏书目》,凡一册九叶,蓝格纸抄写,半叶十二行,四部混杂编排,著录书籍216种,其中宋本32种、元本36种、明本92种。这个目录十分简单,只包括书名、版本、册数和价格,因此有学者推测其为购书目录或售书目录。另据《延古堂李氏族谱》记载,李士鉁编有《延古堂藏书提要稿》,谓藏于家塾待刊,估计今已无存。
 
贮存李氏延古堂藏书的藏经阁,1949年以后进行过四次修缮(1950年、1982年、1997年、2009年),基本保持了建筑原有风貌。但令人遗憾的是,这座天津现存的唯一传统藏书楼,近年来一直处于闲置状态。就连逛公园的游人,也都很少注意到这里。
 
藏经阁的荒草庭院,隐藏着一代豪门的藏书故事。驻足其间,让人恍生隔世之感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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