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找到了那所小茅屋
我把奶奶的骨灰带到了蘑菇岭。关于奶奶的故事我不可能更详尽地告诉你。何况父亲再三再四地嘱咐我，有关奶奶千古的事不要妄加推测和渲染，任何一个话题都有可能带来伤害。奶奶的忌日与我的蘑菇岭之行整整相隔了十八年。这其中的必然和偶然因素实在是太多了，我无法一一说明。值得指出的是，如果不是这次死里逃生，我仍不会下决心一个人去蘑菇岭。
奶奶的骨灰一直放在李荃家的储藏室里。奶奶临死有遗嘱，要回蘑菇岭。当我拿起抹布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时，父亲老泪纵横。我不知道父亲此刻都想起了什么。我看见李荃把头扭向了一边。李荃与奶奶的纠葛成了蛛网，任何一个网眼儿都有说不完的故事。
我找到了那所小茅屋。我从来没有到过蘑菇岭，但我知道这必是奶奶居住过的地方无疑。在奶奶的叙述中它比金殿还要辉煌。如今我单人徒步地来了，抱着曾经十八岁的美丽奶奶和劫后余生的一种侥幸与怪诞，来了。茅屋早已坍塌了，只有半面山墙还在崖壁上斜倚着。山风吹来时，它竟愈晃愈烈。我被这一景象惊得目瞪口呆，不知这愈晃愈烈的山墙若干年里何以不倒。当我醒悟山墙的这边该是奶奶的闺房时，我眼含热泪开启了那道柴扉。里面“轰”的一声响，数不清多少动物被我惊扰了。密不透风的烟尘令我无法呼吸。我磕磕绊绊地摸了过去，把奶奶的骨灰放到了一块石头上。我甚至在旁边坐了坐，像当年十八岁的奶奶一样。
转眼又是许多年过去了。
我想写一本书的愿望在这许多年里聚成了一块铁疙瘩，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上。宋大河经常嘲笑我，说我为一本书成了魔怔。宋大河从打不当劳模心态就有些变，他把嘲笑我当成了家常便饭。我不理他，宋大河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。但真的坐下来写却很难。我坐不住。我狂躁的就像掉在陷阱里的狼，想起书里的人物我就想大叫大嚷。那些人，那些与我血肉相连的人，那些被风尘岁月湮没了的人，都是我心里永远的痛。我无法面对那样多的人，那样多的事。其实归根结底，我无法面对李荃，那个我从小到大都不肯叫她妈妈的人。一件突发的事情改变了我。一天深夜，父亲突然打来了电话，他在那边流着眼泪说，陈芒，你妈妈犯了心脏病，刚被急救中心的车拉走。我没有跟她一起走是因为我想给你打个电话。你能来看看她吗？父亲在那边泣不成声，我赶忙说，我去。放下电话我在黑暗里坐了几秒钟。我心疼了一下，又疼了一下。我意识到我的心疼是因为父亲，是父亲的眼泪让我心疼了。我急忙赶到了医院，父亲已经先我一步到了那里。父亲紧紧攥住了我的手，说李荃她正昏迷着，但她知道你来看她了，我们都很想你。父亲的话说得我泪眼滂沱，父亲又说，孩子，谢谢你。
百花文艺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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