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
自从第一次见李荃，失去了抱头痛哭的机会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融洽过。我从来也不敢看她的眼睛，她的眼睛能够刺伤我。她的眼睛又大又黑，里面有我丑巴巴的脸。她不喜欢我，我能感觉到。当然我也不喜欢她。她从来不与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，总是端着饭碗回她自己的房里。又来放电影的了，我能指望她把我背到背上或扛到肩上吗？指望不上。有电影的晚上和没有电影的晚上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同，她照例早早回房，在灯下久久地读书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电影没有兴趣，那么好看的电影，她怎么就不想看呢？
李荃没来之前都是奶奶陪我去看电影，李荃来了以后我就谁也不让陪了。放下饭碗我一个人蔫溜。电影没开演之前我一直都在中心位置，开演以后我就被挤出来了。有一天，我躺在银幕后边睡着了，电影散场了我却不知道。李荃把我背回了家。我刚有了一点幸福的感觉，她竟然给了我一巴掌，说以后不许我再去看电影。
她与奶奶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，我坚定不移地站在奶奶一边。我用这种办法气李荃，用这种办法告诉她，她是这个家里不受欢迎的人。奶奶每天都去队里劳动，不去劳动就没有工分，没有工分我们家就分不来粮食。奶奶劳动回来要做饭，晚上要在灯下给我缝补衣裤。奶奶的眼已经花了，有时许久都纫不上针。我悄悄对奶奶说：“让李荃缝。”奶奶长长地叹一口气，并不接我的话。我特别希望李荃此刻能接过奶奶手里的针线，让奶奶高兴。李荃的眼里却什么也没有。她就趴在灯下读她的书，那本书叫《列宁全集》。
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，在信里说，爸爸，你快回来吧，你再不回来奶奶就要死了。我当真很恐惧，害怕奶奶像爷爷一样死掉，如果真的是那样，我和李荃的日子就没法过了。这是我第一次写信，从鸡窝里找了三根鸡毛，粘在了信皮儿上。父亲居然很快就收到了这封信，他在一个深夜匆匆赶了回来。我和奶奶都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奶奶在锅上做饭，我给奶奶烧火。父亲和李荃则回到了他们的屋里。没有一刻钟，李荃就像枪弹一样射了出来，一脚就把我踢翻了。我的头撞到了灶台上，血从撞破的地方流了出来。李荃说，你人小胆子倒比天都大，居然敢写“鸡毛信”，你知道“鸡毛信”是干什么用的？如果是战争年月，你知道这样做要闯多大祸！她居然逼着父亲立刻赶回去，说你应该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。奶奶好说歹说才让父亲吃了一口饭，饭没咽利落李荃就逼着父亲快走。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父亲的眼神，父亲想和奶奶说句话，想问我脸上的伤疼不疼。可李荃的歇斯底里，让父亲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里。
第二天早晨，李荃打开了堂屋的门，见院子里的墙上、树上到处写满了白粉笔字：打倒李荃！打倒李荃！打倒李荃！李荃一头栽倒在地。
百花文艺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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