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职业犹豫家，我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洗冷水澡。一个多月前试过一次，已经是最温和的方式，从热水开始缓慢而平滑地过渡到冷水，但是北方冬季的冷水还是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就有点像我小时候去同学家四合院玩，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即便在盛夏也带着寒气，不能直接往身上浇。hhh大手笔网—中国第一文化门户网站
写作，锻炼，低碳饮食，疫情进展，都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加我的压力。这种压力导致我每天醒得很早，头发脱落，据说是因为皮质醇分泌过于旺盛。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次日出，连猫都熬不住，习惯早上跑到我身边来睡个回笼觉，在键盘声里打着小鼾。然而如果放弃其中的任何一样，事情会变得更糟，我原本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，并不想再回去。
我想起了一种学说，它认为长期压力可以用短期压力加以缓解。人们用一周三次的跑步或者健身缓解经年累月的工作压力，这是个常识。那么，洗冷水也是同理，让身体在5-10分钟内压力急剧上升，等出了浴室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弛，室温和煦如春，可以躺倒就睡。至于说这醇那醇，这素那素，已经在自己和冷水对抗过程中消耗完毕，不会继续困扰自己。同时，因为身体受到刺激而激发求生欲，体内的炎症也会因此得到抑制或清除。
但我还是很犹豫，一想到那滋味还是会全身打哆嗦。作为一种高等动物，我的生物本能要求我随时保持干燥温暖。冷水澡完全和这种本能相抵触，而且带有相当程度的痛苦和恐惧。小时候那么做要简单许多，只需要在心里告诉自己：做一个勇敢的人。梗起脖子低头就可以冲进去，嗷嗷乱叫一番就可以感受到冷水里的暖。
第一次洗冷水澡是在我父亲部队的猪圈门口。这可以理解，当时宿舍楼没有淋浴室，必须去公共澡堂。宿舍楼对面就是猪圈，每个猪圈门口都安装好一个水龙头。为了方便后勤人员清洁---猪是一种很爱干净的生物---水龙头的口朝天，他们可以直接插上胶皮管子，不用担心冲刷到一半脱落。那年夏天我父亲带着我去到猪圈，选好一扇门，打开水龙头，就是一道比我还高的半圆弧。对于我来说，那就是冷水淋浴。
它可能是最舒服的冷水澡，水一开始是温热的。管线都在露天敷设，太阳把水管烘热，水管把冷水加热。缺点是越洗越冷，感觉风也越来越冷，连太阳都感觉逐渐黯淡下来。就这样，一个小屁孩光着屁股站在弧形水柱下鬼哭狼嚎，踏这塑料凉鞋边叫边跳，还不断换着面冲刷。200多斤的肥猪隔着铁栏杆，一脸惊恐，死命往猪圈最远的角落里躲。
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待遇，1994年夏天我去四川大学找朋友，男生淋浴间里是取地下水冲凉，水温可能只有4-5度。当时气温36度左右，每天需要冲凉最少一次，每次冲完回到寝室披上朋友的棉被抖半个小时，脸才能恢复血色。一个宿舍的人都去洗，那么就一个宿舍的人都坐在床上抖。如果是全楼的人都去洗，我很担心宿舍楼会因为共振而倒塌。总之，在川大门口的任意一家小餐厅吃一顿饭，算一下饭钱，人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考川大；吃完回到宿舍冲个冷水澡，抖上半小时，人就会庆幸自己当初明智地没有考川大。啊，九眼桥，让人难忘的所在。
1996年春节前，太多学生前往澡堂洗澡准备回家，拥挤程度堪比春运，身高低于1米5的同学甚至因此而晕厥。所以，我躲开人群在宿舍淋浴间冲冷水澡。主要的感受是疼痛和麻木，水柱冲刷到哪里，哪里就剧烈疼痛，移开之后就觉得麻木，有针刺感，有蚁行感。全身冲刷完毕，处处紧绷，血往上涌。再去洗头，顿时觉得如同刀锋割面。而且那一次我发现淋浴间里不止我一个人，另有一个哥们穿着内裤，蹲在地上，带了四个暖水瓶和一个脸盆，用毛巾蘸着温水擦身，弄得一间房里大雾弥漫。后来，我们在临近毕业时偶然相识，他还专门向我介绍淋浴间里曾经遇见过的冷水澡变态。怎么可能是变态，拿着毛巾走回寝室时，我看到自己体表蒸汽缭绕，感觉是站在冬雨里的牲口。
毫无疑问，回忆这些往事时，洗冷水澡的各种感觉又在我心头鲜活起来，昔日的痛苦和恐惧让我越发不愿意现在走入浴室。无论理论上许诺我冷水澡会带来多少好处，但此时我的浴室里没有200多斤的猪，溅起的水花也不能在我肩头形成彩虹。我洗完澡下楼，北京街边的小餐厅不可能用脸盆端出一份10块钱的酸菜鱼，也不能用鱼盘端出满满一份5块钱的火爆肥肠。当然，我也不可能拉住邻居告诉对方，昨天你听到的惨叫那是我在洗冷水澡，别人会先问一句：我们认识？
我又去查了资料，说是洗一次冷水澡可以在未来一个月时间里持续发生效用。这样说起来，我一个月前洗的那一次还没有失效。我决定要相信这个理论，我确认它说的是一个多月，我认为我应该尊重科学。
